唐二乱子是湖州人氏,父亲做过提台,手中颇有钱财。唐二乱子沾父亲的光,得到荫生官位,后连捐带保,又有了知府的前程。不过,他是少爷出身,一直跟在老爷子任所,没有出去做官。
他最喜欢鸦片烟,十二岁上了瘾。人家都说抽鸦片的人心静,他却不然,往往问别人一句话,人家还没回答一半,他已经说到别处去了,弄得人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有一年夏天,他出门拜客竟忘了穿衬衫,同主人说话时,又不知不觉把茶碗打翻,弄得好不乱乎。他每天都要闹出点乱子,因此,大家送他一个“唐二乱子”的绰号。
唐二乱子二十一岁上父亲去世,他服孝期满,又享了一年福,已经二十四岁了。一天,他突发奇想,要到上海去逛一逛,花上一二万两银子到妓院里讨两个姨太太。唐二乱子到了上海,恰巧他的表兄何孝先在上海替山西灾区募捐,场面很大,狠捞了点儿油水,又官加二品顶戴。唐二乱子本来看不起这个表兄,如今见他混得不错,就去拜他。何孝先对这个阔表弟很是看重,请他吃花酒,荐相好的给他。唐二乱子对见过的女人,见一个爱一个,无不东拉西扯胡吹乱谈一通。何孝先见他是乱人,只好随他去。
唐二乱子到处闲逛,又好买东西,见到香水,一买就是一百瓶;雪茄烟,一买就是二百匣;见到什么新鲜的,都如此买来。何孝先见他花银子像流水,趁空便兜揽他募捐,巧动利舌诱惑他说:“募捐正项是一万,如果再送三千给抚台,包你个‘特旨道’到手。你当上大员后,待皇上引见时,让抚台为你美言几句,还怕没有恩典?!”一席话说得唐二乱子心痒难耐,跃跃欲试,但想想手头上的银子已所剩无几了,便同何孝先商量,要派人回家去取银子。
何孝先心想:“再耽搁几天,万一被别的主儿弄了去,岂不悔之不及。”忙说:“老弟,这事耽误不得,我这个局早晚要撤,这种机会失掉可惜。不如我先替你垫上,过些日子你再还我。”他又甜言蜜语地说:“我马上回局给你填收条,再通知山西,不到一个月,你就能拿到‘特旨道’的任命通知。下个月进京,正赶上万寿庆典,说不定你还能得个实缺。”
唐二乱子听了非常高兴,连说:“烦劳表兄代借银子……利钱照算…”何孝先见买卖做成,乐得拍他马屁,今天请吃酒,明天请看戏,把唐二乱子介绍给朋友时还尊称他“唐观察”,好像他已是“特旨道”大员了。唐二乱子更觉乐不可支。
有时玩得高兴,何孝先不免劝他几句:“老弟,你就要出去做官了,像你这样天天吃烟,总睡到天黑才起来,怎么行?上任后,你总要赶早上几天衙门啊。”唐二乱子道:“要说起早我不能,要说磨晚,等到太阳出来再睡,我却办得到。到时候我挨着夜夜不睡,赶早上衙门。”何孝先笑笑道:“难道上衙门见了抚台,别的客就一个也不拜?倘若上头委件事情叫你立刻去办,你难道也要等到回来睡醒了再去办?”何孝先说得唐二乱子唯唯称是。
这夜,唐二乱子果然早睡,无奈他睡惯晚的人,早睡了睡不着,在床上翻来覆去,鸡叫了好几遍,两只眼还睁着。看看窗户角上有点太阳光射了进来,他才有点儿睡意。不想这时管家来喊他了,一连叫了三声,才把他唤醒。
唐二乱子心上老大不自在,想要骂人,又想起今天原是我要早起,叫他们喊的,于是又把话咽下去,揉揉眼睛爬了起来。
众管家晓得少爷今天是早起,恐怕熬不住,只好拿鸦片来提精神。唐二乱子足足吃了三十六口,才坐了起来,刚坐起来,又打了两个哈欠。唐二乱子正想再躺下睡觉,没想到何孝先来了。何孝先一见他早起,不禁手舞足蹈,连连夸他有志气:“能够如此奋发,将来什么事不好做呢?”唐二乱子一笑,不答。
唐二乱子与何孝先寒暄了几句,就谈起准备用十万两银子进贡为老佛爷祝寿之事。何孝先道:“你正项用十万两,预备多少配它?你一个候补道,不走门子帮你送上去行吗?”唐二乱子道:“自己端进去。”何孝先道:“说得容易!不经过老公手他们肯叫你把东西送到老佛爷面前?而要他们经手,就得好好的一笔钱。”
不管何孝先说什么,唐二乱子始终是不信。何孝先也无法,他们只好又谈起进什么贡,两人商议了半天,才开出单子:玛瑙瓶、翡翠假山、四粒大金刚钻、一串珍珠朝珠。又过了半个月,唐二乱子正急着要进京,恰巧山西电报了,说已向皇上保举唐二乱子了,只等他上京引见。唐二乱子得到电报后,自然欢喜不尽。
又过了一天,家里又汇来十多万两银子。唐二乱子立即取到汇款,还了何孝先的钱,又置办了贡品,然后买了船票,预备进京。唐二乱子此番进京,为的是向万寿进贡,于是见人就打听进贡的规矩,也不管席面上戏馆里人多人少,他一味信口胡吹:“我这份贡值到十万两银子,至少赏个三品京堂侍郎衔。”
唐二乱子有个内兄,名叫查三蛋,在京城里人头熟,路子广,专门替人拉皮条。他见唐二乱子把进贡的事天天挂在嘴上,就立刻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。他对唐二乱子说:“我在官里人头极熟,宫门费大约花上三万两银子也就够了。”唐二乱子本来就瞧不起他这个穷京官,见他要经手,心上老大不高兴,闭着眼摇头不语。其实查三蛋说的都是实话,要的官门费不多也不少。如今他见妹夫对他有疑心,就是要掏良心也不肯掏了。
此时,巴结唐二乱子的人很多,大家见他与查三蛋话不投机,便又都上前讨好。有个人私下对唐二乱子说,他认识*机处某王爷,只花一万两银子,就可以托他带进去。他又说:“将来上头有什么恩典,还得经过王爷,他得了你的一万两银子,一定替你尽力,说不定你还能当个侍郎呢。”唐二乱子信以为真。
从此,唐二乱子便不理何孝先,把进贡之事全托那人去办。那人天天来候信,催银子。唐二乱子便把一万两银子给了他。谁知那人钱一到手,一连三天没有回复。唐二乱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到了这时,他才知道自己是上当受骗了。唐二乱子没了主意时,只好又去找查三蛋。查三蛋见妹夫又来请教他,便洋洋得意,问起了那人的情况。唐二乱子告诉他,那人叫文明,是内务府的司员。
查三蛋一听叫道:“越发荒谬了。他既是内务府的人员,不在里头走门路,倒走到外头来,岂有此理!你是白让人家给骗了!你这人好糊涂,至亲不信,信外人,到头来怎么样?”唐二乱子颓丧地说:“都是我不好,耽误人言,不经一事,不长一智,且商量以后怎么办吧!我已吃亏一万,如今我只肯再出两万两,也总算依你的数了!”
查三蛋笑道:“一万两银子是你自己愿意被人家骗去,与我何干?又不是我用的!这话可笑不可笑。”可是唐二乱子却一口咬死了这个数。查三蛋低头沉思:他用钱这么大方,唯独于我至亲面上如此计较,况且我办的是他切己之事,他对我如此吝啬,我也犯不上拿好良心待他,非让他再上一次当不可。
查三蛋想到这儿,便说:“只要他们肯收,我又何苦要你多花呢!”唐二乱子听得此言入耳,方才说了声:“费心。”查三蛋出来,便去找素来一起干勾当的老公,告诉他有这笔买卖。没等老公讲价钱,查三蛋就把自己跟唐二乱子的关系,及唐二乱子欺人之事,向老公细说一遍。老公忙堆下笑来说道:“真是岂有此理!就是三爷不吩咐,咱也要打个抱不平。你去招呼他,叫他把一万两银子先送上,后天十点钟再把东西送来,等他到了这儿,咱们有法子摆布他。”
查三蛋向老公交待好后,赶忙到唐二乱子的寓所,同他说:“准定宫门费两万,今天先把宫门费交清,后天一大早再押着东西进去。”唐二乱子听后,忙叫人到钱庄取银交给查三蛋。查三蛋银子到手后,自己先扣下一半,只拿了一万两交给了老公。
到了第二天,唐二乱子起了个大早,把贡礼分成两份,叫人抬着。查三蛋在前引路,他自己坐车跟在后头。约摸走了十来里,来到官门前。唐二乱子刚下车,只见里头走出两个穿靴帽袍子的人来。查三蛋忙介绍说:“这就是总管手下的徒弟,所有的贡礼交代给他俩就行了。”唐二乱子忙上前请了个安,只称:“唐某人孝敬老佛爷的一点儿意思,相烦老爷们代呈上去。”那两个老公瞧了瞧他,说道:“你这人好大胆!老佛爷有谕,说今年庆典不准报效,你又进什么贡,你是什么官?”
唐二乱子答道:“道台。”老公又问他官是怎么来的?唐二乱子道:“山西赈捐案内报效,蒙山西抚台保举的特旨到。”老公道:“银子捐来的就是,拉什么报效,要不怎么不识字,有过上谕你就不知道。今儿若不是看在查老爷份儿上,一定拿你交慎刑司,办你个‘大胆钻营’!下去候着吧!”老公说完就走了。唐二乱子吓得浑身是汗,查三蛋边替他擦汗,边说:“当初我就说钱少了,你不听。可恨这些人连我都骗了,既然两万不够,何不当时说明,却到今天拿我们开心。”
唐二乱子定了定神,回想起刚才老公说的话,越发觉得凶多吉少。查三蛋对他说:“老妹丈,今天的事情闹坏了,看来不大大破费两个不能收场。”唐二乱子一心只想免祸,哪有不应之理?查三蛋立刻跑上台阶,走到门里,找着刚才那两个老公,往来奔波,做神做*。查三蛋在里面商量好,回到唐二乱子面前,说了老公的要求:先把贡礼押下,再交两万两银子,然后把贡礼还了,还有好处;否则,不但东西不还,还要办“大胆钻营”罪。
唐二乱子答应下来后,查三蛋引他进了官门。三面言定,又把贡礼交代清楚,才算完事。这天,唐二乱子本来就起得早,烟瘾又没过足,再加上如此一吓,等坐车回到公寓,已经如同死人一般。
唐二乱子受了一肚子气,回到寓所,脱去衣服,先吃鸦片。他边吃边想:这个表兄实在是靠不住,但现在事情又少不了他,又不敢拿他发作。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。唐二乱子一肚子气无处发泄,只好骂人,一直骂到吃过饭还未住口。查三蛋见他骂得不耐烦了,问他:“许人家的两万两怎么样?”
唐二乱子道:“有什么怎么样,不过是我晦气,注定破财就是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叫仆人拿折子再到钱庄去打两万两银子,让查三蛋随着去取。查三蛋临走,唐二乱子朝他深深作了个揖道:“老哥,这遭你可照应照应愚妹丈吧!愚妹丈的钱虽花得起,也不是偷来的,出的也不算少了,只图个‘财去身安乐’吧!老哥,千万费心。”
查三蛋听出他的话里有刺,毕竟自己心虚,不禁面上一红一白,想要回敬两句,又无话可说,只好勉强支吾了几句,然后同那仆人划银子去了。
约摸到天黑,唐二乱子见查三蛋没有回报,正想派人去找他,却见他从外边兴冲冲地进来,连称:“恭喜、恭喜。”唐二乱子忙问事情办得怎样?查三蛋道:“银子自然交代了,贡也进上去了。听说老佛爷很喜欢,总管又帮着替你说话,已有旨意下来,赏你个四品衔。”
唐二乱子嚷道:“什么,四品衔?我自己现现成成的二品顶戴,特旨道大员,进了这么多东西,怎么反倒成了四品衔,还不是道台?”查三蛋道:“我也不晓得,但是,恩出自上,总得感激。”自从得了个四品衔,唐二乱子一直不高兴。查三蛋便没完没了地给他打气:“无论大小,总是上头的恩典,到底官衔多了一副。无论如何明天谢恩,总是要去的。”唐二乱子无奈,只得遵行。
谢恩过后,又到了引见日期,唐二乱子随班引见。吏部指令:任命他湖北候补道,奉旨赴任。唐二乱子白白赔了许多银子,却没有得到什么好处,他只怪自己运气不好,注定破财,怨不得别人。
唐二乱子领凭到湖北赴任,路过上海,故地重游,着实逛了几天,方才搭上长江轮船前往湖北。这日,唐二乱子正在甲板上观看风景,见近旁有一官员打扮的人,彼此攀谈了几句,才知是湖北的一个候补知县,名叫过翘。过翘见对方是湖北本省的上司,也很是敬慕。
彼此交谈后,唐二乱子才知过翘是为一省之主——湍制台接家眷的。便邀请说:“如果宪太太在官舱里住着不舒服,情愿把大餐间奉让。”过老爷忙说:“不是制台的大太太,是姨太太。”唐二乱子道:“太太、姨太太都是一样的,不妨就请过来住。”过老爷执定不肯,方才罢休。
在唐二乱子面前,过老爷应酬自如,可唐二乱子一走,他却心里紧张,脸面变色。他哪是为制台接家眷呀!原来,湖北湍制台有十个姨太太,近来,这十个姨太太都失了宠。制台整日无精打采,闷闷不乐,几天不到衙门见客。
这情景被过翘观察到了,他详细打听了制台止辕的原因,动起了心思。他是个钻营的老手,这个空子岂有不钻之理。他向上司请了十二天假,坐船来到上海。花了两千洋钱买了两个女人,又花了几千洋钱置办衣饰,把她二人打扮得花枝招展。
诸事停当,才上了轮船的官舱。没想到一上船,就遇上未来的上司,不免夸起口来。他原来是想借制台的招牌,抬高自己。唐二乱子果然信以为真,对他十分看重。过老爷回到家,忙走门路,通过内线,把两个女人送给了制台。湍制台一见大喜,立刻赏收。年纪大点儿的女人排行第十一,年纪小点儿的阿土排行第十二。湍制台感激过老爷送妾之情,很快就补了他实缺,又派他办理文案,又兼别的两个差使,随后有优差美缺,再行调剂。过老爷的钻营真是立竿见影。
阿土年纪虽小,心眼儿极多,又会撒娇撒痴,不上半个月,就成了制台的红人。制台对她无话不说,再加上她自己留心,很快就明白了卖差卖缺弄银子的机关。阿土一心要报过老爷的恩情,趁空就在制台面前为过老爷要缺,而且还要上等的好缺。制台情面难却,第二天就把话传给了藩台。不到三天,委任过老爷出赴外任的牌子就挂了出来。
此时,唐二乱子到省已有一个多月,照例的文章都做过了,但他是初到省的候补道,两眼摸黑儿,没有相当的门路,要找个差使比登天还难。亏他胸无主宰,只爱结交,整日逛来逛去。
幸喜他路上认识了过老爷,到省后,他常邀请过老爷来他的寓所赴宴。过老爷要出赴外任之际,就把制台贴身的小二爷,也是他和十二姨太的牵线人,介绍给了唐二乱子。这小二爷年纪虽小,只因制台最听他的话,所以权力很大,合衙门人都听他指挥。这小二爷又最会看风色,专巴结十二姨太,俩人串通一气,只瞒着制台一人。唐二乱子天天见一班有门路的红道台,从院上下来便是什么局什么局的好差使,十分眼热。他得空便走来同小二爷商量,想弄个阔事干千。
此时,十二姨太正在招权纳贿,小二爷就替唐二乱子出主意,让他拿两万五千两,送给十二姨太,包他银元局一定到手。唐二乱子立即应了下来。唐二乱子虽然答应了小二爷,却不知银元局一年有多少进项,回到家后,他一请教旁人,果然非常不错,便忙拿出银子,托小二爷替他走这条门路。
谁知小二爷刚收下银子,湍制台这边已将银元局的缺卖给了江西的富商胡道台。原来,胡道台走了一位折奏师爷的门路,先送制台两万两,指名要银元局总办一职。就在这天上午,三方已言定此事。湍制台做成了这笔买卖,颇觉怡然自得,专候人家交银子来,所以他催师爷,让门子把委任书的稿子赶快送来,马上签字,明天就可以下委任书了。
师爷忙来催门子,赶快把委任书的稿子送进去。小二爷一听不妙,等师爷一走,忙把门子压住,叫他不要送稿,听他的消息,门子哪敢不听。湍制台一心等外边送稿子进来,不料催了几次,也没送进来,一直等到天黑,还是没送进来。
到了晚上,公事停当,湍制台自然是到十二姨太房中。他进门坐定,想起日间之事,不由得骂了起来:“吃中午饭时就叫送稿子,到如今还不送来,真是岂有此理。”一言未了,小二爷忙在门外应声道:“怎么还不送来,等小的催去。”说罢,瞪噔瞪地一气跑了出去。不多一会儿,小二爷带来了一个门子,呈上稿子。湍制台拿过稿子,骂道:“白天干的什么事,晚上才送来。”说着赶忙看稿。
湍制台看过稿子,正要举笔来填胡道台的名字,说时迟,那时陕,只见十二姨太倏地离座,赶上前来,一巴掌把湍制台手中之笔打落在地。湍制台忙问道:“怎的?”十二姨太也没理他,只说:“现在是什么时候,哪里来的蚊子?”湍制台方晓得原来是十二姨太替他赶蚊子。湍制台忙叫人举灯照地替他寻笔。趁这当口,十二姨太便问他:“什么公事这等要紧,不好等到明天到签押房里去写?”湍制台道:“为的是一件要紧事。”
十二姨太问他什么事,湍制台不告诉她,无奈十二姨太穷追不合,湍制台只好告诉她要委一个银元局的差使。十二姨太问要委哪一个?湍制台告诉她要委胡道台。十二姨太忙道:“慢着。我有一个人要委,这个人姓唐,也是个道台。这个差使你替我给了姓唐的,不要给姓胡的!”
湍制台道:“啊呀呀!派差使也是你们女人管得的?你说的那个人是有名的唐二乱子,这差使怎么能给他?你快别闹了,把笔拾起来,等我签了字,连夜还要誊写,明早用印过朱,才好发下去。”
十二姨太见湍制台不答应,登时柳眉双竖,杏眼圆睁,笔也不寻了,一屁股坐到湍制台怀里又打又闹。湍制台被缠得没办法,皱着眉说:“你要委别人,我不愿意,也不能这样啊?”十二姨太道:“我要委姓唐的,你不委,我也不答应!”说着,顺手拿起一个茶碗,往地上一摔,茶碗立刻摔成碎片。
湍制台道:“我不委姓唐的,你又何苦拿东西出气?”话音未了,十二姨太急忙伸手到桌子上,把那张稿拿起来,一把撕成两片。湍制台急了,说:“你太不像话了,这是公事,怎么好说撕就撕了!”湍制台两口子吵嘴,小二爷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,等到十二姨太把稿子撕了,便朝门子努努嘴说:“你先出去,明儿照样再补一张进来。”小二爷把笔拾起来,也跟着出来了。
十二姨太见小二爷出去了,马上又换出一副极温柔的神情,让制台不知如何是好。十二姨太一会儿让制台给她讲银元局的事,一会儿又让制台把着她的手写字,制台又被哄得高兴起来。
写着写着,十二姨太问制台唐二乱子的名字怎么写。制台说:“你要委他差使,怎么连他的名字都不会写?”十二姨太瞪了他一眼说:“我要会写字,早抢过来写了。”湍制台无奈,只好写给她看。十二姨太又嫌他写得不清楚,要写真字,不要带草。说着,便把刚才撕破扔在地上的那张稿子捡起来。十二姨太将那张破稿,捡了无字的地方,叫湍制台拿笔写给她看。湍制台见是一张破纸,果然把唐二乱子的名字一笔笔写了出来。
等他写完,十二姨太便说:“晓得了,不用你写了。时候不早了,我们睡觉吧。”制台巴不得这一声,立刻脱衣上床。十二姨太悄悄把那写了字的纸团作一团,扔到抽屉里。
等湍制台沉沉睡去,十二姨太便轻轻披衣下床,走到桌边,将灯旋亮,把那张字纸拿了出来。她把那撕成两片的纸,舒展平了,又找了张纸把撕开处补贴好,仍旧是完完全全的一张公文,况且唐某人三个字的名字,又是制台自己写的。此时,小二爷早在门外伺候着,从帘缝里,见十二姨太诸事办妥,便轻轻掀帘进来。十二姨太将公文交在他手中。小二爷走后,十二姨太宽衣上床。湍制台睡得如同死人一般,毫无知觉。
第二天一早,制台起身下床,十二姨太装着未睡醒。制台也不叫她,由丫环服侍洗面漱口,吃早点心。点心刚吃到一半,他忽然见门子传进一个手本,说是新委的银元局总办唐某人在外候着谢委。湍制台一听,愣了。制台定了定神,又问谁来谢委?门子回道:“候补道唐某人谢委。”制台诧异道:“谁委的?”门子回道:“就是您委的!”
湍制台更为诧异,追问再三,门子笑而不答。正相持间,忽见十二姨太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,一面揉眼睛,一面问什么事。湍制台忙把刚才发生的怪事告诉她。十二姨太把脸一板道:“我当是什么事,原来是这个!有什么稀奇,你不委他,他敢冒充?”湍制台说:“我何曾委过他?”
十二姨太冷笑道:“昨天的稿子是谁填的姓唐的名字?你写了个草字,我不认得,你又赶快写个真字给我瞧嘛,就是那个!”湍制台道:“那不是撕破的纸吗?”
十二姨太道:“实不相瞒,等你睡着后,我已拿它补好了,两点补好,三点发誊,四点用印过朱,顶五点钟,已经送到姓唐的公馆里去了。他接到札子,立刻来谢委,这人办事看来再至诚没有了。”一席话说得湍制台嘴巴上的胡子一根根翘了起来,他气愤地说:“你太荒唐了!真是岂有此理!这样的事也好如此胡闹!那姓唐的也太不安分,我一定要参他!”
十二姨太冷笑道:“你要参他的官?还是先参你自己吧!你卖缺卖差,也卖得不少了,也好分点儿生意给我们做了。你要参姓唐的,我就头一个不答应。你要缺钱,等姓唐的上任后,再补你一万。”湍制台虽然生气,但卖官的事又不能闹出去,想到有银子进,也只能让了十二姨太。湍制台来到衙门,接见了来谢委的唐二乱子,面上气色虽不好看,但一时也不好翻脸,只得打官腔勉励他几句。
唐二乱子此时却感恩戴德不尽。他本想从家乡出来玩玩,虽也破费了不少银子,但做梦也没想到,几个月后,自己竟成了湖北银元局总办,如此美差,让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