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岳,原名马洪文,男,年毕业于大庆师范学院,年结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。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。油画家,作品曾获得中国艺术博览会金奖、北京国际艺术博览会银奖,美术作品曾多次入选国内外重要美术作品展览。年,油画作品在法国卢浮宫卡鲁塞尔厅展出。现居北京宋庄艺术工厂路。
一、
画家贺鹏的老婆郭娟干完家务活,就坐在二层画室平台的葡萄架下,像听天书一样,听着贺鹏那些怪模怪样的画家朋友谈哲学、侃艺术。在她看来,这些人都是些不同寻常、天赋异禀的奇人。开始她钦佩他们的艺术才华,后来又对他们有如此广博的学问所折服,当谈到玄学时,她就听不懂了。
娟子妈耳朵背,总是打岔,不管是哪方面的话题她都答应,还不时的插话:
“啊,技术啊!有技术好,一技在手吃穿不愁。”
“妈,人家说的是艺术,不是技术。”娟子纠正到。
贺鹏就在背后调侃老太太,叫她“郭答应。”
贺鹏座落在宋庄小堡北街的画室,是一幢三层的灰色砌块建筑。房屋结构由两组错落的大小凸字型构成,从高空俯瞰更像是两只鸟,大的托着小的。楼顶及墙面爬满了蔷虎跟常春藤。二层的公用平台同样呈现一个凸字型空间,正中是通往三楼画室的楼梯,两侧是宽敞的观光平台。楼梯的正面,是一字长廊的葡萄架,上面稀疏的葡萄藤,葡萄叶子布满了长廊木架的棚顶。长廊下方的缓冲地带横着一条能容纳十几人的鸡翅实木桌。角落里矗立着前卫风格的彩色人像雕塑,这些人物雕像造型显得及其的谦卑、恭顺,好像随时候命为在座的人服务似的。另一件超尺寸的火鸟玻璃钢雕塑,彻底颠覆了现实的空间气氛,给人一种置身童话世界感觉。站在平台的正面向远处眺望,大半个宋庄尽收眼底。
每逢周末,这里就会聚集着一些艺术家在这里喝茶、聊天。
娟子忙里偷闲,静静的坐在贺鹏的身旁织毛衣。偶尔留意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,遇到没正经的荤段子,娟子就躲到屋里看电视去了。到了饭时,总有些画家赖着不走,开始她还正儿八经的烧上几道菜,时间久了,她也就大盘子大碗的做些家常菜来敷衍客人。娟子做的酸菜炖五花肉是一绝,超市里买来的酸菜炖不出她这样的味道。酸菜要自己腌制的做出来才好吃,菜要上好的山东大白菜。贺鹏从附近工地上借来一口大铁锅支在画室后面的空地上,填满水,点着了火,当水烧到滚沸将大白菜放入锅里浸一下捞出,放入粗瓷缸里。一层白菜撒一层大粒盐,再从附近的工地找来一块条石压在酸菜缸上面,临近春节就能吃了。当这些艺术家馋嘴的时候,就来贺鹏这里吃娟子做的酸菜炖五花肉——“酸菜乌托邦”也由此得名。起初画家刘悠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,认真想过,越发觉得这名字贴切、好玩。不仅是因为娟子腌菜的启示,艺术家这个群体本身也不乏传统文人的酸腐之气。
跟贺鹏和刘悠在同一幢楼里居住的八零后画家雯雯,是从索家村迁往宋庄,她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。跟她同时过来的还有画家皮玲,沈阳画家廖戈。雯雯是一个非常有潜质的女画家,一次展览上结识了贺鹏。雯雯当时被一个行为艺术家邀请配合一次行为艺术,那个艺术家的行为过分的粗鲁,被贺鹏当场制止,要不是策展人及时介入,险些酿成一场殴斗。此事让雯雯印象深刻,对这个仗义直言的老大哥心存感激。后来,贺鹏又把购买自己作品的画商引荐给了雯雯,也让她从生存的困境中走了出来。当贺鹏买下小堡北街这块地的时候,原本属于画家秦楚三分之一的土地,也让雯雯捷足先登了,画家刘悠提起此事至今耿耿于怀。
娟子从不过问他们圈子内的事,生活上让她操心的事太多了,只要日子稍微好过些她就心满意足了。早些年,贺鹏在圆明园艺术村最困难的那段日子,娟子把家里大部分积蓄都用在了他的身上,可谓望夫*。女儿上中学后,娟子觉得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事,仅凭她在老家话剧团的工资,这边供孩子上学,圆明园那边还要贴补老公做“大师梦”,无论如何她都维持不下去了。更遭的是,遇上老家话剧团改制,单位开不出工资,她只有靠每周主持婚礼赚的钱维持家用。当圆明园的艺术家被驱赶到宋庄来的时候,娟子实在是没辙了,她一分钱也掏不出来。
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。
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一股邪风,贺鹏画的那些古灵精怪的画作,成了市场上的强手货。评论家们美其名曰:后现代——极少主义——非主流,不同的说法一天一变。
当代艺术火了!
“娟子,赶紧把画室收拾一下,过一会儿有贵客过来看画。”突然有一天,贺鹏兴匆匆的从外面赶回来吩咐道,娟子赶忙撂下毛活儿,从里屋出来。
贺鹏刚来宋庄时,收留了一条流浪狗,叫“地包天”。毕竟是流浪狗,散漫惯了,经常不分场合的乱撒狗尿。一来客人,屋子里一股子骚骚的狗尿味道,总是让来人忍俊不禁。娟子不得已拿出朋友送她的法国香水在房间里喷洒,赶上三伏天,狗尿加上香水混合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。
“哇!什么味道吗?好像骚骚嘀哦。”几个操着香港口音的藏家,叽里咣啷地嘴巴里发出重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。每逢这样的场面,娟子就很难为情。港客把一个手提箱放在了沙发旁边的茶桌上,然后用蹩脚的普通话跟贺鹏交谈。不时的站起身,对他的油画作品品头论足,谈到兴奋处,普通话夹杂着香港腔,口音的重金属味道更加浓重了。当港客打开箱子,娟子眼前为之一亮,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,她做梦也没想到,老公的画还能卖出这么多的钱。以往,贺鹏一直用许愿和吹牛兑现她没完没了付出。在最艰难的那些日日夜夜,她甚至想过要离开贺鹏,结束这独自苦苦支撑的生活。怎奈,孩子、老人——生活的惯性容不得她重新选择。画商走了,娟子抱着一箱子的钱喜极而涕,那一夜她和丈夫都无法入睡。
有保障的生活,会增加人的安全感。
从小堡西街搬入北街落成的新画室,贺鹏结束了几年来动荡的北漂生活。想想这么多年吃过的苦、遭受的罪,所有的付出都在境遇的突变中烟消云散了。曾经对自己的怀疑和不自信,如今,也因为突然的时来运转,从不自信变得自信,又从自信生出几分自满和骄傲。而娟子的不自信并没有因为生活有所改善而减少,几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,那种浸入骨髓的忧患意识,还是让她午夜梦回而惴惴不安。每每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,这种不自信就变成了一种担忧。
艺术沙龙的活动是不定期的,相互要见面的时候,也没有什么理由。一般艺术圈里发生大事,圈子内的艺术家就会聚一次。有些话题很专业,有些话题不乏高大上,而更多的时候是一些荤素搭配的八卦、调侃。
晚饭后,露台上的光线柔和而温暖。隐约从雯雯的画室里飘出古琴的声音,是巫娜的《月下流泉》。画家刘悠离不开他家乡的老*酒,绍兴老的唯一爱好就是跟一群朋友喝着老*酒一边谈古论今。一般的话题引不起他的兴趣,越是高深的讨论,越能激发起他思辨的想象力。而每次随着讨论的进展,都因逻辑的错位而陷入僵局。遇到这样的情况,他就会眯缝着眼睛陷入沉思。当画家皮玲沏好茶,伴着古琴若隐若现的琴音,小沙龙的序幕在温暖的夕照中徐徐的拉开……
画家秦楚的缄默似乎成了他在艺术沙龙里的专利,他不参与话题,却是一个最难得的倾听者。当今社会,话语踩踏成灾,大部分人都在抢话说,都希望别人重视自己的看法,而所有的话语碰撞为高分贝噪音的时候,一个沉默的倾听者就显得及其可贵。
娟子手里的毛衣引发了刘悠的好奇:
“怎么能说女人缺乏理性呢?不懂逻辑的女人能织出这样的毛衣吗?”刘悠看着娟子手中毛衣复杂的针码嘴里嘟囔着,弄得娟子一头雾水。
皮玲并不关心学术的话题,动脑筋的事她从不感兴趣。从她的小幅画作里能看出女孩子的感性和有节制的随心所欲,而她的跳跃性思维也常常让在座的人头疼。
“嫂子,他们说的你能听懂吗?”
“听不懂。”娟子笑笑。
“刘哥说,齐白石的虾是哲学图像,这种说法好奇怪呦。”皮玲疑惑的说道,眼睛却望着刚刚从画室里过来的雯雯。
“虾就是虾,怎么还扯到哲学上去啦?”雯雯刚好听到皮玲的话,反问道。
“这你们就不懂了吧,看过萨特小说:《恶心》[1]的人,能理解我说的。”刘悠听见皮玲和雯雯的话,煞有介事的说道。
“那段话是这么说的?‘我们害怕的不是这个家伙可怜的神气,也不是他的脖子上有一块肿瘤摩擦着假领的边沿儿,而是我们觉得他的脑子里有螃蟹或者龙虾般的思想’”刘悠进一步的引述原文解释到。
“螃蟹和龙虾的思想是什么思想?”皮玲一边沏着茶,一边歪着头疑惑的问道。
“这是形象的比喻,形容思维的触角多,而齐白石的虾恰好吻合了语言的形象描述。”
“有点牵强,不过那句话到是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,像描述一个精神病人的状态。”雯雯说道。
“没错,还是雯雯有悟性,那就是一种精神病的状态。”刘悠赞许的说道。
“这么容易就被我蒙到了,原来哲学这么好蒙。”雯雯捂着嘴巴抑制不住的想笑。
“能不谈哲学吗?太烧脑了,受不了。”皮玲揉着太阳穴,竭力想从刘悠的话题里摆脱出来。
“你要想折磨皮玲,你就跟她谈哲学,唐僧收拾孙猴子就是这么做的。”雯雯嬉笑着说道。
“哲学可不是咒语。”刘悠接着雯雯的话严肃的说到。
“妈呀!对于我这样的智商来说就是咒语。”皮玲傻乎乎的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,逗得娟子直乐。
“担心什么就来什么,说不准你的那一半就是个老醋哲头。”娟子用手指戳着皮玲的脑门子说道。老醋蛰头是秦楚给刘悠起的绰号,也是他们在酒店里最喜欢点的一道菜。
“皮玲的另一半彼此应该是互补型的。”贺鹏凑过来说道。
“唉!嫂子,咱们不跟他们掺呼哲学的事,说说当年你跟鹏哥的事。”
“说这干嘛?”娟子放下手中的毛活扭头瞧了一眼身边的贺鹏。
“我很好奇,你们俩的故事一定很有意思。”
“我说不好,去问你鹏哥。”娟子推脱的说道。
“别转移话题,刚才说给你找男朋友的事,怎么扯到我们身上来了?”贺鹏面有窘色。
“哈哈!鹏哥还难为情了。”皮玲嬉笑着。
“一个女人是故事,两个女人是事故,你娟子姐可是个有故事的女人。”刘悠神经兮兮的说道。
“这要是在大清朝,就你们两个……”刘悠手指着雯雯和皮玲,
“就是两个小丫鬟,你娟子姐可是如假包换的格格。”刘悠喝了一口老*酒,望着皮玲和雯雯惊讶的表情。
“你刘哥说的没错,你娟子姐祖上是镶*旗,正宗的贵族血脉。”贺鹏自豪的说。
“听老太太说,皇室里的格格几代都未必出一个丹凤眼的女孩儿,你娟子姐却是地道的丹凤眼。”
“人老珠*了,才盼来你迟到的赞美。”娟子佯装生气的样子,而心里却是喜滋滋的。
“呀!鹏哥,那你算是皇亲国戚嘞。”皮玲调皮的拖着长音儿说道。
“音乐怎么停了?”
“别打岔!娟子姐,说说你俩是怎么认识的?”皮玲打断了刘悠的问话,拉着娟子的衣袖急切的问道。
“当年你鹏哥是话剧团美工,我们排练话剧休息的时候,就去看他画画。”娟子柔声细语的说道。
“然后就认识了。”
“就这么简单?”
“对呀!就这么简单。”
“不行!不行说细节。”皮玲觉得娟子在敷衍她。
“你还要什么细节呀?”
“让你心动的细节。”雯雯趁火打劫的小声说道。
“对!对!说说鹏哥是怎么让你动心的。”
迫于无奈,娟子只好道出了实情。
“认识你鹏哥的时候,我还不满16岁。在我们排练间歇,你鹏哥总是揪住我要给我画像。17岁那年我考入了话剧团,一次排练节目的空歇,我溜进了他的工作室,看到满墙都是我的画像。我惊呆了,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儿。”娟子说着脸上微微的有些发烫。
“打住!打住!别说了。”贺鹏做出个暂停的手势。他不制止还没有人在意,贺鹏一叫停,其他艺术家反到凑了过来。娟子是话剧演员出身,语言表达能力贺鹏从不怀疑。只要她一开口,就会引起周围人的